2014年9月4日 星期四

從江南被殺的那一天想起

江南被殺的那一天想起    
張文翊
一九八四年十月十五日,江南被殺了。  
   聯合國紐約總部的員工餐廳非常大,早上十㸃多,吃早餐的人潮已經散了,挑高的大廳空蕩蕩的,我們坐在面對東河的落地窗前,等著恆煒約來給中國時報副刋寫作的其他朋友一一出現。他們在秘書處的工作,把會議裡中文的發言記錄或文件,翻譯成英文,辨公室多半在二十三樓,包括郭松棻、張文藝(張北海)、楊誠(殷惠敏)、陳文華、水秉和、虞光、傅運籌等人,當然還有一早把我們從他家載來的劉大任。
   不記得是誰帶來的消息,説劉宜良(江南)被殺了。秋日的陽光在空中灑出薄薄的金色霧塵,大家一陣迷惘,一陣臆測:誰要殺他呢?為什麼?值得嗎?
   我最先想到的是一封封語帶威脅、信末打上三個驚嘆號的討債信。
    一九八四,我們已經回台灣近二年了。再早四年多,有天陳若曦問我,願不願意幫江南顧店。他們夫婦要去中國一個月,需要個可以信賴的人,會付薪資。好,我一口答應。
   江南開的是瓷藝精品店,在舊金山漁人碼頭新設的花園小商場一樓那層。他們出發前幾天,我開始去店裡熟悉工作,江南的太太崔蓉芝很友善,總是微笑著。江南則常常有訪客,高談闊論完全沒有顧忌的講些國民黨的密辛,一邊聊著,他一邊做筆記。
   所謂顧店,就是我一個人一腳踢。從早上䦕店門打掃庭除,到領客人參觀、介紹歐洲各家名瓷廠燒製彩繪的人偶花鳥、收錢記帳、包裝貨品郵寄、修補到貨時已經破損的藝品,這些都沒什麼。比較特別的是每天去收取信件,一封封䖏理。就是這時,我看到幾次要求收取貨款、語氣兇惡的催繳信件。不是什麼黑道打手吧?我在心裡嘀咕。
   一個月後他們回來了,店務交還主人,債務我當然就不知下文。江南帶回恆煒託他買的一套魯迅全集,共二十本,他跟我們收七十美金,書的封底裡標價是每本三㸃五元人民幣。至於我的薪資,約半年左右,終於透過陳若曦要到了,只是不記得有沒有四佰。
   當時正值改革開放,暫且脫離中國這個大牢獄出來「放風」的學者作家,一時雲集,其中不乏大學者大作家。所以常常在「參拜」這些「出土文物」的聚會場合,見到江南,算是偶有往來。
   他不止一次向恆煒提議到中國參訪,往返機票、旅館吃住交通,一切免費。而且,「你還會是歷史上第一個到大陸的的台灣記者!」
    當時去中國來一塲衣錦還鄉,是了不得的事。不用說在台灣待過、移居美國的知名作家如於梨華等人,即使我們這羣聯合國工作的朋友回中國,也能得到全村淨空、所有鄉親在田埂上列隊拍手的高規格接待。我們在美國的朋友中不乏游泳逃出中國的前紅衛兵,他們說起文革後全國大串聯時,火車經過小站,親眼目睹少女窮到身無寸縷來乞食的情景,還有餘悸。這可跟毛主席講話中的新中國,天差地別。他們因此特別厭惡海外中國人跑到祖國去風光,説那都是榨取人民的血汗。
    恆煒本來就不屑於沽名釣譽,更沒理由去揩中國人民的血汗。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。
    後來,陳若曦又代舊金山中國領館邀請恆煒,但我們都沒有意願。
    多年後回顧,江南的死正是意外的開啓了臺灣民主化的契機。

沒有留言:

張貼留言

注意:只有此網誌的成員可以留言。